艾倫・塞庫拉《逆向攝影》:重探紀實的檔案與政治
一套圖像+文字的實驗室:測試一種可與社會運動與工人處境銜接的批判現實主義(critical realism)。
美國藝術家與批評家艾倫・塞庫拉(Allan Sekula)在 1970 年代至 1983 年間陸續寫作與拍攝,於 1984 年結集為《逆向攝影》。書中把論文與攝影作品編排在同一框架下,正面對「紀實」的政治性、勞動與資本的可視化,以及影像作為社會實踐的問題。這本書常被視為以馬克思主義立場重寫紀實傳統、並開啟「檔案政治」與「批判寫真」路線的關鍵節點。
核心觀點:紀實、檔案與勞動的政治學
塞庫拉的論證主要循著四條路徑展開:
1. 重寫紀實:從美學類型到政治實踐
塞庫拉在〈拆解現代主義,重造紀實〉等文中主張:把紀實從「形式自主/美術史風格」救回到「社會關係的地圖學」。紀實不只是美学類型,而是站位、證詞與結盟:你在誰的立場說話?誰被納入或排除?影像的排列與文字如何引導解讀?結論:紀實是一種鬥爭中的寫作方式。
2. 勞動/資本/檔案:照片如何被制度使用
在〈勞動與資本之間的攝影〉等分析裡,他追蹤公司檔案、工會刊物、新聞影像的不同用法:同一張工廠照片,配以差異化的標註與編排,即可服務於管理監控、宣傳或動員。塞庫拉據此提出「檔案政治」:誰保存、如何編目、由誰出借與解說,將決定影像的意義與力量。
3. 全球經濟的可視化:港口、物流與跨國鏈
塞庫拉把鏡頭對準港口、碼頭、倉儲、貨櫃與邊境,把看似無人稱的海運—貿易體系轉譯為可讀的社會圖景:工作分工、機械節奏、貨物流動與階級地位在畫面細節中彼此牽連。這條線索為他之後的大型敘事(關於航運與全球化)奠定基礎。
4. 文字—影像—編排的政治學
在塞庫拉這裡,「好照片」不靠單張取勝,而靠標題、說明文字、長文與組圖的敘事來生成判斷力。他把評論寫作納入作品本體:寫作是組織現實的工具;攝影的公共效力,取決於能否把影像放進論證與證據的鏈條裡。
價值與影響:作為批判工具箱與檔案轉向
《逆向攝影》的恆久價值,可從兩個層面來理解:
- 方法與工具的價值:本書提供一套可即用的批判工具箱——(a)以立場與關係重定義紀實;(b)用「檔案政治」追問影像的制度生命;(c)把組圖/標註/長文視為影像意義的生成機制;(d)以勞動視角讀取看似中性的空間(港口、邊境)。
- 長程影響:塞庫拉的工作影響了 1980 末以降的紀實復興、「檔案—證據」取向的策展與藝術實踐,並與約翰・塔格(John Tagg)的國家—警政—檔案史研究同構,也對瑪莎・羅絲勒(Martha Rosler)的紀實批判、以及後來針對全球物流的影像研究形成路徑。
《逆向攝影》教我們:要讀懂紀實,不只看畫面,更要看它如何被放進檔案、被誰註釋、為誰服務——以及它能與誰結盟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