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蘭・巴特《明室》:一場關於時間與刺點的沈思
我們為何會被一張照片「刺中」?那種震動,來自照片與世界之間何種特殊關係?
羅蘭・巴特(Roland Barthes)在母親過世後,以哀悼為背景寫成《明室》(Camera Lucida);1980 年由 Gallimard 與《電影筆記》共同出版,次年由 Richard Howard 譯成英文本。這是巴特唯一一部專論攝影的書,也被視為與桑塔格《論攝影》並列、奠定當代攝影思考座標的經典。它不是攝影史或技巧指南,而是一場關於觀看、時間與死亡的沈靜思辨。
核心觀點:觀看的雙重結構
巴特的論證主要循著四條路徑展開:
1. studium/punctum:觀看的雙重結構
巴特把觀者的經驗分成兩層:studium 是文化素養與社會性興趣——我們「懂」一張照片的歷史語境、題材、風格;punctum 則是偶然的一點,像刺般直入個體:一抹衣角、一道目光、某個微小而無法預期的細節,使照片越出可學的範圍,成為只屬於我的受傷。結論:攝影評論不僅談形式或題材,也必須容納不可教的情動。
2. 照片的本質命題=「此曾在」(ça a été)
照片之所以不同於畫,是因它與被攝對象有一種時間上的連結:此物、此人,的確曾在鏡頭前。這個「曾在場」的保證,讓每張照片都帶著已逝之物的陰影——觀看照片,常像與失去握手。推論:攝影的底色不是再現,而是時間的見證;觀者的震動,來自對「已然消失」的直面。
3. 私人情動作為理論入口:冬園照片的缺席
書中最關鍵的例子是巴特母親的「冬園照片」。他選擇不把它印出來,只以文字描述。這個缺席指出:對我而言的 punctum,對他人或許僅是 studium。意義:巴特以自傳性的情動經驗,打開「如何以個人的被刺中,推進對攝影本質的思考」之路。
4. 三端關係與觀看位差:操作者—光譜—觀者
巴特把攝影活動拆成三端:操作者(攝影者)、光譜(被攝者/他稱 spectrum)、觀者(spectator)。他刻意把重心從作者與器材,移向「觀者—被攝者」一對的情感與倫理力學。效果:攝影理論的視角自此更重視觀者位置,並影響之後的視覺文化研究與展覽敘事。
價值與影響:作為工具與譜系
《明室》的恆久價值,可從兩個層面來理解:
- 方法與工具的價值:《明室》提供理解照片的兩把鑰匙——(a)studium/punctum 讓我們在「可學的語境」與「不可教的刺點」之間往返;(b)「此曾在」把攝影從圖像學問題轉到時間與哀悼的存在論。對寫作者、評論者與策展人而言,這套工具能把技術與題材之上、真正觸動人的層面說清楚。
- 長程影響:它與桑塔格的社會—倫理批評形成互補譜系:一端聚焦文化機制,一端進入觀者情動;並對後續視覺文化路線產生深遠影響——例如把研究重點轉向觀者的歷史生成、影像與死亡/記憶的關係、以及在展覽與文本中如何再現「被刺中」的經驗。至今,《明室》仍是相關課程與公共寫作的核心讀本。
《明室》提醒我們:照片不是圖像的總和,而是一次被時間刺中的經驗。

